衰老到寿数将尽的老伊本微微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又像是坠入了梦中。
过了好久,他才如惊醒般睁开眼睛,嘴里嘟哝了毫无意义的两句话,声音再度变得大了一些:“就是得会咬人才放心哩。就是要不那么聪明,主子才愿意赏赐两根骨头。
“聪明人呢……也是有的。安息有全世界最好的匠人,能在一块指骨上写满五千八百字——那是《安息》的字数;但他如果做不到,或是雕坏了那根指骨,全家都要陪葬。
“安息人里有举世无双的音伶——恕我直言,纵使是鸢尾的大歌唱家,独自一人也唱不出那样恢弘而神圣的声音。而这样的伶人,只要善主想,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割下她的舌头做纪念。亦或是剖开她的胸腹,看看她的肺是否比常人更大。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或者也可能有,只是他们死了。
“大人……您说过,善主们最初也只是为了守护先民的遗骸。他们也有着神圣的使命,如同手持炬火的守夜人。”
老人轻轻说着:“但守夜人们……真的希望太阳再度升起吗太阳不亮,他们就是唯一火光。等太阳升起,他们手中的火焰如同孩童的玩笑。
“我不知道什么神圣的使命,也不知道善主予何物以安息。我只知道……若是不将这一切都砸个粉碎,这世道的天就亮不起来。
“您是不知道,有多少愚蠢的人都希望天不再亮起。只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因为他们已经分得了那么可笑的一点光与火。只因为他们有,而其他人没有……所以他们就憎恨着更亮堂的世界。
“想要砸碎这一切,就绝不能是温柔的。不是最激烈的呵斥、最毒的鞭打,人们根本就不会站起来。
“——而《安息》的预言,就是最好的一道鞭子。让人们惊醒,恍惚间抬起头来……看看天到底有没有亮。
“……看看这天到底有没有亮。”
老伊本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
他的目光闪烁,似乎看到了什么幻觉、又像是有泪光闪烁。
他看着那些跪拜在地的人们,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与自己的伙伴们。
——他的那位师兄,他曾经所崇拜的那个人,就被他的师弟……伊本的外甥所背叛。
“……阿齐兹本阿卜杜勒。”
伊本缓缓说道:“那个人之所以能进入大图书馆学习仪式法术,就是因为我的举荐。他是一个善主被杀、因而被灭绝的城市中,流亡至此的奴隶。我的姐姐可怜这个孩子,就收养了他。”
而他为了更上一层楼,而将老伊本与他的师兄依次举报——因为他们暗中帮助奴隶逃跑的行为,算作“窃取善主的财产”。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举报他们的人就是我的外甥、姐姐的养子……”
老伊本讥讽着说道:“当我们被学会开除之后,就带着同伴们居住在姐姐的房子里,我们谋划着如何将那些被选为渴石素材的无辜者与义人偷偷救出、用那些罪人取而代之。
“我们当时甚至没有谋划着反叛善主。”
因为他们都知道清泉城若是失去了善主会怎样。
“可或许是为了更上一层楼,亦或是因为嫉妒于师兄和我的才能……还是个学徒的阿齐兹本阿卜杜勒,就暗中收集了证据、带着水鸦卫将我们当场抓获。
“他们拼了命,才把我送了出去。
“而他们就是在这条道路上被吊死的。因为他们宁死都不愿交出我的下落。
“我的姐姐,阿齐兹的养母……也因为收留我们而被善主折磨致死。”
闻言,朱堂也如穆一般沉默着。
他的眉头微微紧皱,唯有抿紧的嘴唇与攥紧的拳头能说明他此刻沸腾的情绪。
而艾华斯则缓缓睁开了眼睛。
“若是如此,”艾华斯说道,“那就让这预言实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