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贵妃倒没硬和惠嫔计较,争一时长短。
反正少了红罗碳是板上钉钉的事,惠嫔压得了一时,难道压得了一世么。
转眼便到了各宫领宫份的日子。
大清早的,佟贵妃难得好胃口,多用了两个金丝燕窝卷。
膳后,便歪在榻上等惠嫔办事不利的“好消息”传开。
“主子,出事了。”阿沁匆匆从外间近来,手上还提了个做工精巧的小竹篾篮子,奉到佟贵妃跟前,低声道,“这是方才惠嫔使人给各宫送的宫份。”
佟贵妃随意往篮子里扫了一眼,见里面的东西形状与炭无异,但银白一片,忍不住冷笑道,“这什么?烧过的炭?惠嫔莫不是被逼疯了?”
阿沁头低得越发低了,轻声道,“听来的宫人说,这叫松霜碳,打江南新运来的。以普通青松木制成,其炭白如霜,无烟,虽难燃,但不易熄。贮一满盆,以灰糁其隙处,再用铜丝罩爇之,能够燃一昼夜。”
佟贵妃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厉声追问,“你话可是没说完?”
“是。”阿沁跪倒在地,颤颤道,“昨夜慈宁宫便是用的这炭,太皇太后早起觉得殿内温暖如春,很是满意,已下旨点了松霜炭顶替红罗炭为今年宫份。”
红罗炭能被定为御用品,是因其烟少、干净,但红罗炭昂贵且产出量少。可这松霜炭,不止兼具了红罗炭的优点,还耐用便宜。
孰优孰劣,一眼分明。
三藩战事僵持多年,宫中以太皇太后为首的女眷,盛行节俭。在阖宫利益前,太皇太后向来是把人情喜恶排在后面,她会选松霜炭,佟贵妃不觉意外。
但……
“惠嫔那边不是让你盯着?她使了能耐弄来够阖宫用的松霜炭,你都未曾察觉?”佟贵妃恨声问,“还让她讨乖卖巧到慈宁宫去了,你是死的么?”
有慈宁宫的懿旨,惠嫔先办砸差事,又私换炭类这事算是平顺揭过了。
佟贵妃虽未指望靠这炭例彻底扳倒惠嫔。但布置多日,不仅未伤到惠嫔一根毫毛,还让惠嫔在慈宁宫出了风头,真正是要气煞她了!
“娘娘息怒!”阿沁伺候佟贵妃多年,深知她最烦人说话含含糊糊,勉强压着哭腔,把方才打听到的事讲了一遍。
“那松霜炭原本是宜嫔娘家铺子从江南运来贩卖给京中百姓的。不知惠嫔是如何说动宜嫔的,宜嫔竟以比进价还薄两分利的价格,腾空了两家铺子的存货,帮惠嫔把宫中炭例亏空补上了。”
“宜嫔,又是她!”佟贵妃咬牙切齿,“之前跳得那般厉害,亏得本宫还高看她一眼,提防留心着。不曾想竟是个没用的祸害,这么快便被惠嫔收拢了去。说来,本宫以往,倒是小瞧了惠嫔!”
想她入宫多年,除去未坐上后位,其余诸事顺心,连仁孝、孝昭两个皇后都斗死了了。近来却跟撞邪了似的,尽栽在这些她从前压根看不上眼的嫔手上,事事不顺。
说起撞邪,佟贵妃难免再次想起,宜嫔说承乾宫是福地那话……
偏这时,有小太监不识趣,急匆匆跑进来回禀,说乌雅氏早起摔了一跤,现在正叫唤肚子疼。
佟贵妃眉心一跳,这个不省事的,这时还来添乱,当真和她犯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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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
被佟贵妃恨极的惠嫔,此刻正与晨音相对而坐,各捧了一杯茶,浅浅淡淡的聊着江南时新的衣裳首饰。
惠嫔心思沉静,耐得住。兜兜转转,就是不肯直接说明来意。晨音比她更耐得住,反正着急上火的又不是她自己。
见衣裳首饰的话题说完了,晨音还主动让杪春去把她近日临的那几副字帖找出来,请惠嫔掌掌眼。
几副。
那得品鉴到太阳落山去了吧。
“还是改日再看吧。”惠嫔率先绷不住了,笑意有几分牵强,“我有话想单独与妹妹讲,不知可方便?”
晨音挥退杪春,微微一笑,眼里却透出几分揶揄,“近来我在宫中总寻不到姐姐,难得姐姐今日亲自上门,不知有何赐教。”
惠嫔心头一阵尴尬,面浮薄红。
她往常躲着晨音不假,但如今既然满后宫都知道晨音对她‘深情厚谊,唯她是从’,为帮她渡过难关,甚至不惜关张了两家铺子,损失大笔银钱。
两人无形之中被绑在一起,成了外人眼中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再躲,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上门来,把晨音的动机问个清楚,她心里也好有个底。
惠嫔抬眸直视晨音,慎重道,“我办砸差事,本以为祸事临头。妹妹那些松霜炭,可谓真是雪中送炭。我今次特地携礼,前来相谢。”
“姐姐言重了。”晨音拨了拨腕上的血玉镯,笑道,“你能转危为安,最该谢的是慈宁宫那道懿旨与你自己。我不过是提供了些不值钱的炭而已,若不是你脑子快,连夜秘密把炭送进了慈宁宫,任凭我运一紫禁城的炭,也无济于事。”
惠嫔自动略过晨音那几句半真半假的吹捧之词,注意力停在“不值钱”三个字上。
想起太监报的那个数,任凭她把多年的体己银子都掏出来,也赔不起晨音的亏空。
她虽早知盛京郭络罗氏富贵,现下才是真正领教了。
这样一个背后有靠山,身上有宠爱,手里有银子的女人,为何一定要找上她。
惠嫔越发防备,不自觉敛了一下眉,低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在这里,妹妹有事,可尽管吩咐。”
要不说惠嫔聪明,她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反正只此一次,过了这村我可不认。”
晨音指甲在杯盏外沿刮了一下,笑意多了几分诚恳,“我倒真是有事想拜托姐姐成全。”
惠嫔心下紧张,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何事?”
“我遇喜了。”晨音一手抚上肚子,对上惠嫔震惊的脸,无比坦诚道,“宫中生养子嗣不易,姐姐能养大皇长子,定是有自己的本事的,往后还望姐姐照拂。”
惠嫔目不转睛的看了晨音片刻,眼中拂过几丝挣扎为难。
最终,面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喜气,笑道,“先恭喜妹妹了。凭妹妹今日的盛宠,若能顺利诞下皇嗣,必会更上一层楼。这声照拂我担当不起,只望妹妹日后,能扶持我一二。”
这便是说,她只能关照晨音到平安生产。至于之后,便是晨音自己的事了。
狡猾得跟狐狸一样。
晨音心内嗤笑,面上却是正正经经的道谢。
既探到了晨音的意图,惠嫔也无意在翊坤宫多待,以处理宫务为由,告辞离去。
她一走,汤嬷嬷与丹朱便从外间进来了,杪春在门口守着。
丹朱率先开口问道,“娘娘,如何了?”
“惠嫔心思狡猾,处事周全谨慎,不是轻易肯吃亏的性子。因这次炭例之事,她与佟贵妃是彻底撕破了脸。但她够聪明,肯定不愿明面与佟贵妃对上,给他人钻空子的机会。”
晨音往软枕上一靠,想起丹朱这些日子查到的东西,淡淡道,“可她既答应替我保住孩子,与佟贵妃交锋是迟早的事。”
汤嬷嬷闻言,向来端肃的眉眼松散几分,“惠嫔既已被我们架到前面去了……想来,离安嫔解禁也不远了。待安嫔出来后,娘娘借她的手把心事了了,总算能安心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