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偏爱(2 / 2)

他只隐约记得,前世少年时,他对太子的感情,如父、如兄、如师。

仰慕之至。

如今这副十岁的躯壳里装着两世的恩怨情仇,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追逐祁元祚已经成了他活着的执念,分不清是什么感情了。

亡名,亡命,是命运给予他的谶言。

如前世一样,他撞死了一堵墙,亡名。

如今站在另一道墙下等待审判。

反正最坏便如前世一样,亡命罢了。

祁承玉等着。

*

齐帝被吓到了,他抓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太子,逃避现实,不敢问那一箭的结果。

他不想知道为什么船上那人与太子长的一样。

或者说从望远镜中看到船上人和太子一样的长相时,他的一切疑惑得到解答,可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命人暗中保护那只柔弱的小船,命人为那只孤船善后、扫尾,他本该是那只船最大的阻力,如今他为它保驾护航,成了它最大的助力。

因为那一箭,墨坊、游侠、甚至陆持,都得到了优待,被帝王轻拿轻放,一切听从太子意思。

有关墨坊大当家的一切被齐帝打入不能为人所知的秘辛,不允许任何人反驳探究。

祁元祚不知怎么回馈,便在晚上带齐帝看了一场河灯。

平浪湖上的河灯。

普普通通的船坊,却坐着世间最尊贵的两人。

祁元祚一身白麻衣,简单朴素。

今日是中元节。

主祭祀。

祭先祖,祭亲人。

湖上的河灯,载着生人的思念,与天上的星斗相映。

河灯各式各样,多为莲花状、六边形状,祁元祚从河里捞了一只船形的。

河灯上有字,写着生人思念。

齐帝见儿子淡定的拆开别人的悼念小船,展开半湿的纸,送到他面前。

“墨坊的人其实不多,约莫千余人,尹太尉办事得力,表面上的铺子都挖出来了,还剩一些散人,随着五姓倒台,也各自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祁元祚对墨坊的定义便是收集贪污线索,以及盈利赚钱。

墨坊与墨侠的联系,并不紧密,是彼此知晓,但很少共事的关系。

“当初我答应给他们生计,帮他们报仇,他们便帮我卖命了,死心塌地,极少有人背叛。”

虽然也有祁元祚做了不少思想工作的原因,但他还是感慨,人命,竟只如此。

齐帝低头细看,纸上蝇头小字

——仇报了,安息吧,祈太子殿下千岁,大当家长乐未央。

齐帝看着湖中与众不同的众多同款素色船灯,隐约知道豚儿带他来的用意了。

他在示弱,告诉他墨坊没有忤逆之心。

“孤给了他们一个期限,七年。”

“他们给我七年的忠诚,我为他们报仇雪恨。”

“至此,各不相欠。”

所以说,祁元祚没有为自己谋到任何利益。

他成立墨坊,时间一到墨坊的人会根据约定,不再为他效力。

他组织游侠,可他给了游侠择主的自由。

况且无论是游侠还是墨坊,他们只知大当家不知太子。

而今,墨坊情报线解体,游侠被绣衣使制度吸纳,即便还有一些因为祁元祚在苏州作为,死忠于太子的,也因为他过高的身份无法接触,只能散落民间。

寥寥几句话,足以让聪明人根据掌握的信息分析出太子未尽之意。

“父皇,孤……”

齐帝轻叹一声,托着对方下巴,把他的言语堵在闭合的唇里。

他知道太子的意思,他白日里压下了公卿对墨坊和墨坊大当家的一切异议。

作为回应,太子也该从头到尾交代清楚墨坊之事。

苏州这遭事,也的确该在父子二人间有一个正式的落幕,却不该是这样的落幕。

把太子的话堵回去,齐帝转而捏捏儿子的脸。

总觉得没有小时候手感好,清减了。

“你没有生母,朕总想给你最好的,朕也以为已经给了你最好的。”

“如今想想,还是不够。”

“否则,你今日就不该带朕来这里看河灯,更不该谈论墨坊。”

齐帝盘腿坐着,祁元祚也盘腿坐着,齐帝的身姿比太子高了一截,成年的身体衬托的太子尤为稚嫩。

“你是天潢贵胄,你合该拥有天下人的爱戴、被天下人捧诵,你的优秀,前无古人,你坐得龙椅,砍得公卿,能当万岁,能穿龙袍。”

“你也无需对任何人说对不起,更无需向任何人示弱,包括朕。”

祁元祚忍不住抬眼。

每当他觉得这份偏爱足够厚重时,父皇总会告诉他——这还不是全部。

“豚儿,朕坐在龙椅上,不是为了成为你的君父、父皇,压着你规束你,而是因为只要朕在位一日,所行国策好坏责任皆在朕。”

太子可以放肆的做他想做的事,齐帝会做那个为他托底的人。

骂名有他挡,功绩父子同担,若肉身腐朽,那他便和豚儿一起葬于史书,如尧舜那般,同德同名。

近乎黑暗的简陋船坊里,帝王敞开了灵魂,温柔的不可思议

“你我父子若争吵不合,那一定是朕错了,你只需要给父皇时间,等父皇去哄你。”

祁元祚只觉得自己要融化了,他问

“这是偏爱吗?”

齐帝赏了儿子一个脑瓜崩,责他用词不当。

“这是专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