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非暗(2 / 2)

“白景睚忻,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上代半跪在地上不停痉挛与抽搐,就像离开水即将死亡的鱼,枯枝般的手却紧紧地拽着睚欣的衣摆,脸上的神情夸张到狰狞,好似终于超脱出长久以来的噩梦,无比清醒地说:

“你真可笑!”

它嘲弄道:

“你明明是天命白景,可你却那么像凡人。你明明有那么多世彩相伴,你的世彩却是孤独……”

“我以前不觉得你那么多话……”

睚欣动了动嘴,却因非暗的声音根本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他说:“如果你只是想趁着临终对我发泄你的憎恶,那……”

“闭嘴!”他的话被上代白景的话语和陡然弹起的动作打断。

上代不知道从哪来的气力,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枯骨般的五官伸到了睚欣眼前,用枯枝似的手分别死紧的扣住睚欣的左右肩膀,力道大得又折了几根手指。

断掉的干枯手指继续扎进了睚欣的皮肉里,它却还在用力。

“天即矛盾,你亦矛盾。”

它好似没有听见睚欣地质问,又好似听见了,却依旧自顾自地道:

“你天生七情淡薄,你注定两极混淆,你视一切为合理,你当无欲为天赋,你把不凡看做平凡,你甚至不知道天早已经选择了你,而所谓的天命会让你拥有……”

它仿若想把积攒了数十年的话说完,发泄似的说得又急又快,让忍疼的睚欣逐渐无法从那枯叶般的嘴皮间读懂它的话语,可即便睚欣不答它,它也能不停地控怒吼,直到后来它骤停下来,只反反复复地吼:

“错、了!”

“你、错、了!”

“全、都、错、了!”

它愤恨地嘶吼着,而那枯柴似的双腿却再也支撑不住它的愤怒,又再度倒了下去,变成了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一截枯枝。

睚欣俯视着它,问:“什么错了?”

上代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嘴巴却继续不停地大开大合,不惜扯裂它干枯面皮的每一寸。

“白景的臣服不是人的臣服,未明和非暗也并非命相天道,你不懂你在聆听什么,你不懂你能掌控什么,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掌控自己……”

它吼到此处突兀一顿,像死了一样僵住不动。

可它没有死,至少暂时没有死。

它骤停之后又否定了方才嘶吼。

“不,不对……天意在纵容你,一直都在纵容你。可天道不会,天道绝对不会。无论天意还是天启,都只是天道的一部分,即便我们是白景,也无法忤逆天道……不,不对,可能你是对的,我才是错的,从来只有你才是对的,而我永远是错的,我与历代都是错的,只有你是对的……”

睚欣魂魄中的轰鸣与剧痛交替叠加,本来读唇语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根本无法从它混乱的言语中找到任何有理可寻的蛛丝马迹,可更加古怪的是他竟然能从那混乱的言语里找到了一抹熟稔,好似灵犀一点般,莫名就点透了一切的暗喻。

睚欣问:“你指梦兆?”

“天道不是……不,半身。”上代颠三倒四道:“我们的半身,我们的天命……没有半身,我们就不该存在。”

上代白景颤颤巍巍地抬起那枯枝般的嶙峋短手,仰躺着指向那火把燃烧的空中,可它却不是指火,而是指那天命坛漆黑的穹顶之外的存在。

“天赋,学识,灵智,偏颇,天命……天命白景……及……”

它指着穹顶,说:“天门。”

上代白景混乱话尾竟与睚欣心中的考量不谋而合。

上代白景说:“白景睚忻,你,必须开天门。”

天门曾在睚欣六岁时开过一次。

那一次是以六千余虚景的性命为代价,得到的也只是“未明”的传承罢了。

“你要我开天门?”

睚欣突兀地勾起嘴角反问,好似从未思考过要再开“天门”,露出一个了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

随着他脑中轰鸣与疼痛剧增,他似乎又捕捉到了另一样存在,不禁喃喃了一句:

“原来如此。”

上代白景惊恐无比地看着他,扭曲着身躯,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踉跄地爬了起来,扑到他身上,死拽住他,吼:

“你又顿悟了!”

“嗯。”睚欣似笑非笑地应,“我顿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