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神魂说:“白景睚忻的随侍准祭。”
珞殷微愕地看了小小睚欣的神魂,隐约记得有人提起过这个白林,问:“她是不是死了?”
“是。”神魂又露出了一点怜悯。
金门问天所用的问天石屋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就好像回到了卵壳之中,可卵壳毕竟留有一线让人挣扎期盼的光,让人想要破壳而出,问天石屋却没有,就是漫无边际的黑。
在这个哭闹或受伤就会被归于虚景之列的残酷问天过程里,不断有尖叫与哭喊回荡,让珞殷听得心惊肉跳,周岁的睚欣却如鱼得水,途中甚至迷迷糊糊觉地睡了几觉,肚子饿的时候他说了几个简单的字,像是“饿”、“吃”,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了,甚至都没有挪动过半分。
这金门问天的六个时辰对于那小小的睚欣来说,简单得就像是在黑暗中打了个瞌睡,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度过了。
等到金门问天结束的时刻,出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像是那黑色的巨石活了过来,它把睚欣托着送到了问天石外。
外面站着大祭司和恭候多时的白林。
白林把他抱起来给大祭司看过,确定没有受伤也哭过,才允许他们二人退下。
睚欣被送进问天石的时候是夜晚,加上问天石本身也黑,珞殷看不到石屋内有什么,而等到接他们出来的时候,石屋外正是白昼,无缝隙的黑色巨石打开一个豁口,睚欣也刚好偏过他的小脑袋,扫了一眼石屋内,只一眼已经够眼力超群的珞殷看了个大概。
并非是像六老所说的那样里面装着利刃向上的兵器……想到六老,珞殷自然想到六老已经死了,随之而来就是那本来被他摒除在外的剧痛刺得他一个激灵。珞殷连忙摇了摇头,抽回思绪,专注于眼前的回溯,而不去想现在发生了什么。
问天石屋本身就像是天命坛那样,所有的黑石头竟然是可以自行变化形状。地面上的石头变成了尖刺和利刃向上的陷阱,墙壁上的黑色石头是各种各样的利器,周遭不时还有奇怪的锐器横飞过去,没入墙壁之内,过一会儿又从其他的地方飞出来。
不用看远处,仅仅看近处就能发现,这些变化成兵刃的黑石上,大多都沾了血迹,还有些直接挂着残缺不全的孩童尸体,尖刺陷阱之中甚至还有没有来得及腐朽的白骨……
这所有惊悚恐怖场面,竟然仅距睚欣半尺开外,而睚欣打了六个时辰瞌睡的地方,竟然是一柄问天石变化出的横切在石壁上的巨大斧头,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其他原因,若是那斧头再小一点,或者他翻了个身,可能就已经跌落下去,成了那些粉身碎骨的幼小残骸之一,可他却还无知无觉的睡了一觉,只在白领来接他的时候用力拽着白林的前襟,重复说:“饿,吃。”
白林双臂颤抖,紧紧地抱着他,顺着准祭站列的引路人墙一路飞快地离开了禁域。
她带着他回到百曲廊,看他的眼神却已经变了,不再是开始的忐忑。
她藏起了恐惧,仿若是找到了什么凭依,目光忽明忽暗,带着希冀。可她又不敢想,只能胡乱的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希冀。
可能成为白景的孩童早晨会被聚集在一起,听大祭司说一些珞殷完全听不懂的大道理,下午则是给稚童启蒙用的简单文字,有时候是一些符咒,天黑方能回去休息。
睚欣自幼就极为安静,从不哭闹,加上早慧得过分,周岁离开沁园时就已经会说一些短词,虽然都不超过三个字,却足以表达一个小孩子的所有诉求。吃喝拉撒都会拽一拽随时陪在他身旁的白林,更没有闹着要过父母。大祭司教的东西他好像拥有某种天赋,听一遍就能记住。白林与他讲的道理他似乎也能听懂一些,听不懂的时候他就会拽着白林的袖子不让她走,直到白林换了他能懂的方式讲明白,他才会松手。还有他着实听不懂的时候,就会说“不听”两个字。
这么一个早慧又乖巧的孩子,实际上却不亲近人,特别是其他有可能成为白景的小孩。即便他们没有住在一起,在早课时遇到了,也会被因为长相讨喜被别人盯着,可他就是不亲近别人。
他的不亲近为他惹来了不少的麻烦,一堆诸事未明的小孩子打成一团,往往会将他牵扯其内,这个时候,会有一个眼睛很亮的不知名小孩,莫名将他护在身后。按道理,护的次数多了,寻常的孩子肯定会因此亲近起来,可睚欣却更有意躲开了对方,包括这个眼睛很亮的小孩在内,他没有跟任何小孩有过半分亲近。唯一会让他有些“粘”的人,就只有白林了。
睚欣到苍域的第二年,白林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前代在交托睚欣给白林的时候,悄悄塞给她的一套小巧的棋盘棋子。
棋盘被机关做成了一个木匣子,以特定的节奏敲几下就会展开来,成为一个棋盘和装着黑白棋子的小棋盒,模样与装凌云无双的匣子如出一辙,是沁园独门的机关。
白林则会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拿出来给他玩一下,到了白天就赶紧收起来,偷偷摸摸地藏在柜子里。而睚欣也玩的非常认真,好似那黑白十九道之间藏着最有意思的事。而他此时甚至不知道怎么下棋,就只是抓着棋子胡乱的玩,也经常能摆弄好几个时辰。
第二年的木门问天就这样来了。
大祭司与金门问天时一样,用手腕上的镯子开启了木门所用的问天石,而白林则比上一次多带着几分小心地把睚欣放了进去,并同样叮嘱他不要乱动不要哭泣。
黑暗中同样是尖叫与哭嚎,可是睚欣又毫无所觉的打起了瞌睡,直到次日天亮起来的时候白林来接他,珞殷则借着问天石开口时又窥视了一眼,他看到的是无数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的花木灌草,它们也全是活的,像是石头上长出了獠牙野兽,有些花草能直接一口吞下整个孩童,有些用如刀般锋利的枝桠叶片把孩童的切开,分成一块块的碎肉,放到了它的根生长的地方,还有些则像能制造出很多幻觉,把那些稚童逗得又哭又闹……五行问天里受伤或是哭闹的结局都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血腥让珞殷不自觉发起抖来,缓和了好一阵才注意到睚欣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片巨大的叶片,叶片的边缘有他用指甲刮出来的细小痕迹,珞殷眯着眼去看,却很难在这豁口开启关闭的短暂时间里看全,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两个——那是大祭司教过的几个简单符咒。虽然说是简单的符咒,但是在珞殷看来已是一连串扭曲在一起的草书符文,就算是聪慧的大人也未必记得住,更不用说是小孩了。而一般的小孩那里会去特意记这些鬼画符?他们就连每天早课的习字都是要准祭一遍遍地逼着才肯学。正是这样无人会注意到的符咒,让那片本该把睚欣碾碎的巨大叶片死死地固定了下来,犹如一块石雕成的叶子,任由睚欣在上面整整打了六个时辰的瞌睡。
白林同样在问天石开启的刹那察觉到这些符咒,她的眼神惊愕至极,引得大祭司多看了一眼。大祭司发现那些符咒的刹那,忍不住停下关闭问天石的动作,仔细的端详了一番,才伸出那双美丽又细腻的手,试图抓着睚欣仔细端详一番。谁知道一贯随便白林摆弄的小孩竟然露出了极大的厌恶,小手大力挥开了大祭司,还催促白林快走。
这四处透着诡异地情形下,白林忙低头给大祭司叩首连声告罪,得到允准后方才心有余悸地离开。
珞殷则注意到更古怪的地方——十六年前的大祭司的手跟在天命坛里看到的并无区别,仿佛这个大祭司十余年间都是这少女的模样,没有过任何变化。
珞殷不禁打了个寒噤,神魂那稚嫩的声音同时在他身畔响起。
“早告诉你别看了,可怕的事情还没出现,你怎么就开始怕了?”
珞殷摇了摇头,问:“大祭司是人吗?”
神魂摇头,“那是怪物。”
珞殷声音再度哽住。
神魂说,“她是天命坛和问天石共生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