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魂魄就这样携手扼杀了神魂。
等到神魂消失,天魂才松开了睚欣的手,脸上的嘲讽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点居高临下。
天魂说:“你真狂妄。”
睚欣似笑非笑道:“并非狂妄,而是发自肺腑。”
他说:“我的确不需要你们。”
他问:“神魂是真的被你我吞没了吗?”
“或许是,或许不。就像方才的我一样。”天魂模棱两可地露出一抹嘲讽,“你应当知道失去神魂会让‘我们’丧失什么。”
“善恶。”睚欣说:“我们将无法分辨是非善恶。”
天魂颔首。
“‘天道’本分属白景与梦兆掌控。”睚欣说:“如我揣度无误,若非‘梦兆无踪’,使得‘天道完整’,我们三魂任谁为‘一’都可彻底执掌‘白景六道’,恰如同为天命之景的‘湛氏白景’那般。只可惜……”
“没想到你能揣度到这种程度。”天魂收敛起嘲讽,道:“那你能揣度出失去我会如何?”
睚欣颔首,“失去规则,失去平衡,失去天命授予,失去天道加持,或许……”
天魂:“或许?”
睚欣:“或许,我们会被‘未明’与‘非暗’里失控的‘万念’所扼杀,成为上代白景那样只知履行天道、毫无自身意识的人形枯槁。”
“或许……”天魂扬了扬嘴角,没有说完。
天魂伸出了右手,抓住了睚欣的左手,用另一只手摊开来,并把自己的左手与他并列。
天魂的左手有完整的掌纹,一条自中指根纵向而下延伸到手腕的纹路把三条命理线利落地一切为六。
而睚欣手掌里则是一片狰狞凹凸的疤痕,层叠错落得再也看不出他的命相。
“你身为命魂却唾弃自身的命相,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自省。”
天魂轻轻地松开他的左手,转而执起他的右手,把他的手带向自己的颈间,带着他的手往自己脖颈上施力。
“你才应当是三魂之首。”
在消灭了神魂之后,天魂又亲口认可命魂为主魂的这一刹那,睚欣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二人的手在天魂颈间角力,谁也不肯让谁。
“我并非神魂那般虚伪,我的尊严也不允许我如此。”天魂劝道:“我的确希望你能成为主魂,你为何要拒绝我的决定?”
睚欣对他、对天魂——对另一个自己微微开启了唇瓣,露出一点笑容。
“我可以舍弃自己的本能,可以舍弃自己的感情,可以舍弃自己的记忆与过往,甚至可以舍弃是非善恶……可我……”
他的笑容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沉淀下去,最终变得面无表情。
“可我一旦舍弃了‘你’,就是舍弃了‘我们’的‘天赋’。我们会彻底丧失驾驭天道的力量,变成被天意驱策的空壳。”
他说。
“我可以失去自己的良知,失去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因为我只是一个融合了不堪与肮脏的世俗,我本身就为天道所厌弃,是你们眼中最恶心、最无用的部分,是你们急需剔除的部分,更是洞悉天道时间最短的部分……我本是最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命魂,我其实一无所有,所以我即便变成一个没有理智、没有良知、不辨善恶是非的疯子,又何惧之有呢?”
“那你为何不愿意吞噬我?”天魂不解。
“你知道的。”
睚欣看着天魂,一字一顿。
“神魂是我,你也是我,我们就是彼此,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
天魂沉默。
睚欣犹自说道:“若是失去了你,我们就会丧失惊才绝艳的天赋,成为凡俗里最不起眼的尘埃,变成愚蠢之极的卑劣存在……就会像被凌云无双舍弃的武神,再也无力作为。”
他说:“‘我’虽然还能是‘我’,‘你’却不能再是‘你’了,‘我们’也就不复存在了。”
天魂依旧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任何言辞都变得无足轻重。
天道之中,仅剩下睚欣淡淡地声音,缓缓地诉说:
“那些人……那些冀望于我的人,不能就这么白死。”
他说:
“‘我’不能允许‘自己’辜负‘他们’对‘我们’的期望。”
天魂点了点头,好似不够似的,又再颔首了数次。
睚欣终于松开与天魂在对方颈项上角逐的手,天魂也转而把自己的手覆向了对方的颈项。
那小心翼翼地动作,好像并非在进行暴戾的厮杀,而是一种托付。
“天道、世彩、沁园还有这大世……一切都交托给你了。”
随着天魂的手掌一点点加力,睚欣也闭上了那双总是藏着诸多情绪的眸子。
“抱歉,你独自在天道中诞生,甚至未曾体会过世俗的绚烂多姿,现在又必须孤身前行。”
命魂在最后的最后对天魂说道。
“我们始于孤独,终于孤独,却要由你来独自承受孤独。”
话音落定,空无的天道中,只剩一道魂影。
天魂得到了神魂与命魂的力量,成就了唯一。
此刻开始,“唯一”掌控了天道。
唯一即是白景睚忻。
刺目的白骤然消失无踪,变成漫无边际的黑。
白景睚忻在黑暗中慢慢地阖上眼睑,回想那段就连孩童都会念的童谣。
“古有若影,六灵降世,即称神州……”
属于“沁睚忻”的六道祭祀是真正的结束了。